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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葬》  王力雄 著

第七章無人進藏(6)

【多維連載】

對於進藏漢人,與內地的通信是個大問題。不少地方一到冬季大雪封山,郵路就中斷,直到第二年開春才能把積攢在一起的信件同時送到。一位在西藏阿里地區工作過的漢人這樣回憶﹕

漫長的冬天總算過去了。“五一”後,郵局接到通知﹕郵車已經從新疆喀什出發奔赴阿里。消息立刻通過電波傳到各縣,給幹部職工帶來春的信息。噶爾昆沙更像家家要討媳婦一樣坐臥不安,興奮不已,都在盤算著綠衣使者將給他們帶來什麼。郵車抵達僅剩下一天路程的日土縣,給噶爾昆沙發來第二封電報,人們再也按捺不住了。吃過午飯,哪還有心思上班,幾乎全城居民都紛紛爬上城牆和房頂,引頸遙望著西北方的公路盡頭,希望以先睹郵車為快。我也加入了等待的行列。黃昏時分,只見遠山腳下升起一溜塵煙,拖出了一個長長的尾巴,房頂城牆上的人們立刻歡呼雀躍起來﹕“來啦﹗來啦﹗”那望眼欲穿的渴盼,那即將到來的喜訊和可能的失去,激動得大家都熱淚盈眶了。〔34〕

那時幾乎每個人都會收到幾十封信。人們一般先把信按發信的時間順序排好,然後從最早一封開始看起。半年發生的事情一一展現,隨著不同事情的喜愁悲歡,有人先哭後笑,有人先笑後哭,或是哭了又笑,或是笑了又哭,那可真是一道奇特的風景。

在那種條件下,最難過的要屬正在與內地“對象”談戀愛的人,無法通信往往導致戀愛破裂。急迫的人只有藉助那時僅有的另一種的通訊手段──無線電報,花費貴不用說,而且無法顧及隱私。阿里地區一個報務員為人發過這樣一封電報﹕“我昨晚做了一場美夢,趁你媽出去買菜,我啃了你一口。”事後報務員和發報人都為這封電報受到嚴厲批評,被領導幹部指責為“資產階級思想泛濫”〔35〕。

閉塞與孤獨常常給人造成性格或行為上的變異,例如有人談到這樣一件小事﹕

我與區秘書﹙一位漢族大學生﹚同室而居。他每天凌晨七點──距天亮還差兩個多鐘頭,總要準時打開收音機聽中央臺播送的廣播體操口令。但是他並不做操,人仍躺在床上,頻率並不對得很準,嘶嘶啦的雜音更加揪心刺耳,直到口令結束才關機,再次進入夢鄉。天天如此,成為一種怪癖,我忍不住問他為了什麼,回答是﹕“我想忘掉孤獨。”〔36〕

那時西藏的生活條件非常艱苦,多數進藏漢人都無法把家安在西藏。有的即使夫妻都在西藏,也把孩子送回中國內地由親屬代養。這樣的孩子往往與父母在感情上非常疏遠。有的孩子因為從小常年不叫爸媽,後來終生都對叫爸媽難於啟齒〔37〕。

不過總體來講,那年代對中共意識形態近乎宗教般的信仰,使絕大部分進藏漢人都能以苦行態度接受西藏的寂寞艱苦以及對個人生活和健康的損害。他們可以在“解放西藏百萬農奴”、“建設祖國邊疆”、“為人民服務”、“實現共產主義理想”等今天看起來純屬空洞的政治口號中找到心理支點,支撐他們奉獻青春乃至終生。

那個年代的中共把“為人民服務”當作其政權合法性的基礎,要求它的工作人員奉為教條,當時進藏工作的漢人,大多都是抱著真誠意願,認為自己是去為“藏族同胞”造福的。日喀則地區衛生局的副局長是一個“老西藏”,他告訴我,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僅日喀則一個地區就有一百多支全國各地進藏的巡迴醫療隊。到處都能見到他們打著紅旗唱著歌的身影,或騎馬、或步行,條件最好的是坐卡車,奔波各處去給西藏老百姓看病。

當然,那時的進藏者除了出於對中共的真誠信仰,還因為處在那時的“全能”體制下沒有個人選擇的可能。“一生交給黨安排”既是豪言壯語,也是別無它途,所以中共那時不僅可以隨時調動它所需要的漢人進藏,而且可以容易地把他們安排到基層,下到農村和牧區。歷史上一直難以解決的無人進藏,在毛澤東時代獲得徹底解決。

“精神原子彈”的蘑菇雲籠罩了整個毛澤東時代。一批又一批漢人開進西藏。五十年代進藏的地方工作人員就已經達到四•五萬,軍隊人數達到五萬〔38〕。六、七十年代更是成倍增加。對比一下清朝只能派進西藏幾十名文員和千餘軍隊〔39〕,不難看出中國在西藏確立主權,與其派進西藏的漢人數量,存在著決定性的關係。

註釋

〔1〕《雪域之光》,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頁388。

〔2〕《國外藏學研究譯文集•第九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2年,頁408。

〔3〕馬麗華《走過西藏•藏北遊歷》頁198。

〔4〕DonaldHeath,DavidReidWilliams﹕《人在高原》頁1。〔5〕《刺刀指向拉薩》。

〔6〕DonaldHeath,DavidReidWilliams﹕《人在高原》頁130。

〔7〕DonaldHeath,DavidReidWilliams﹕《人在高原》頁142、144。

〔8〕《參考消息》,1996年3月15日。

〔9〕《內地人在西藏》,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頁4。

〔10〕黃奮生《藏族史略》頁317

〔11〕《聯豫駐藏奏稿》,西藏人民出版社,1979年,頁89。

〔12〕《聯豫駐藏奏稿》,西藏人民出版社,1979年,頁96。

〔13〕《聯豫駐藏奏稿》,西藏人民出版社,1979年,頁96。

〔14〕《景紋駐藏奏稿》,四川民族出版社,1986年,頁23。

〔15〕黃慕松,《使藏紀程》,載《西藏學漢文文獻叢書第二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1年,頁151。

〔16〕黃慕松,《使藏紀程》,載《西藏學漢文文獻叢書第二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複製中心,1991年,頁73、74。

〔17〕根據吳豐培等編《清代駐藏大臣傳略》所附“清代駐藏大臣一覽表”計算。

〔18〕根據吳豐培等編《清代駐藏大臣傳略》所附“清代駐藏大臣一覽表”計算。

〔19〕《清高宗實錄》卷一四一一頁8。

〔20〕常希武,《國民黨特工人員在西藏》,《西藏文史資料選輯•第三輯》,頁50。

〔21〕《國外藏學譯文集•第十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93年,頁107-108。

〔22〕陳子植,《解放昌都之役》,載《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周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85-86。

〔23〕吉柚權,《白雪──解放西藏紀實》,中國物資出版社,1993年,頁163-165。

〔24〕吉柚權,《白雪──解放西藏紀實》,中國物資出版社,1993年,頁354。

〔25〕吉柚權,《白雪──解放西藏紀實》,中國物資出版社,1993年,頁288。

〔26〕吉柚權,《白雪──解放西藏紀實》,中國物資出版社,1993年,頁315-318。

〔27〕《內地人在西藏》,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扉頁。

〔28〕吉柚權,《白雪──解放西藏紀實》,中國物資出版社,1993年,頁335-336。

〔29〕李傳恩,《回顧西線築路》,載《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周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160。

〔30〕《紀念川藏青藏公路通車三十周年文獻集•第二卷》,西藏人民出版社,1984年,頁51-52。

〔31〕李傳恩,《回顧西線築路》,載《西藏文史資料選集•紀念西藏和平解放三十周年專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1年,頁160。

〔32〕《內地人在西藏》,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頁78-79。

〔33〕閻海賢,《雪山衛士》,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年,頁11-12。

〔34〕李佳俊,《說來你也不相信》,載《雪域之光》,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頁237。

〔35〕李佳俊,《說來你也不相信》,載《雪域之光》,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頁236。

〔36〕李佳俊,《說來你也不相信》,載《雪域之光》,江蘇人民出版社,1991年,頁236-237。

〔37〕李雙焰,《青春的回聲》,載《內地人在西藏》,西藏人民出版社,1996年,頁103-104。

〔38〕吉柚權,《西藏平叛紀實》,頁41。

〔39〕國慶《清朝及民國時期中央政府管理西藏地方的職官機構及其職掌、職權》西南民族學院學報93年4期。

1《西藏統計年鑒•1995》公佈的數字為,1994年西藏自治區總人口為2319849人,其中藏族人口為2235927,佔9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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