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維連載】
2、西藏宗教的問題
中共新宗教之所以在六十年代得到相當數量藏人皈依的另一個原因,與西藏傳統宗教自身存在的問題也是分不開的。西藏宗教從觀念到方法都有不少與人性相背之處,甚至以對人性的扼殺為基礎,如果有另一種替代之物,既能滿足藏人的宗教需求,又能使他們的人性得到解放,他們是不會不願意擺脫過去的壓抑和苦行的。
西藏宗教重視來世,主張人以今世的忍耐和苦行,去修煉來世的正果。雖然不能斷言一定不存在來世,但是至少直到現在還從未有過對來世的令人信服的證據,而人類的本性卻是追求現世的幸福。
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寫過這樣一首詩﹕
求求大德的喇嘛,
把我的心兒收去﹗
心兒才收回來,
又跑到姑娘那裡。
常想的喇嘛面孔。
怎樣也來不到心上,
沒想的心上人的容顏,
卻出現在眼前明明朗朗。
想她想得放不下,
如果能這樣修法,
就在今生此世。
一定會成佛吧﹗〔5〕
身為達賴喇嘛,壓抑現世的誘惑都如此困難,一般人又會如何呢﹖被稱為“風流神王”的倉央嘉措也許情況比較特殊。他的前身圓寂後,當時的西藏攝政隱瞞消息十五年,所以他被確認為轉世達賴時已近成年,人性超過了神性。但是被認為是歷代達賴喇嘛中的傑出代表──十四世達賴,心裡也一樣有對人性的渴望。
當我小的時候,偶爾我也曾經想到過,如果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也許我會過得比較快樂一點。尤其是在冬天。因為一到冬季,我的活動範圍就被侷限在布達拉宮內的一個房間裡﹔從早到晚,就只侍在那裡﹔這樣持續大約五個月的時間。遵照傳統的要求,我必須要“避靜”,並且把時間花在背誦陀罹尼上面。我那間房間很陰暗、很冷,而且老鼠成群﹗房間裡還有一股惡臭。白天結束了,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我都從窄小的窗口向外看。黑夜逐漸地吞噬了就在旁邊的色拉寺。我感到無限地悲哀。此外我的監護人,就是後來變成攝政的那一位,外表看起來很嚴肅,不苟言笑。他老是跟在我身邊,而且總是繃著臉。在布達拉宮的前面,我每天都看著村民早上趕牛羊到野地,一天結束了,牧人也回家了。他們看起來是那麼快樂,那麼高興。他們邊走邊唱,小調旋律悠揚,聲聲入耳。也許他們很羨慕住在布達拉宮上面的我,然而,實際上,他們可不知道達賴喇嘛多麼希望能夠和他們生活在一起。〔6〕
西藏傳統宗教的修行,有時是以摧殘人性為代價,去換取那得不到驗證的來世。它鼓動人去做的犧牲,有時非常恐怖。二十世紀初的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在他的《亞洲腹地旅行記》一書,記下了一個西藏僧人的苦修﹕
一個喇嘛整三年就幽閉在這個漆黑的洞穴裡,他在這整個時間從未同外界接觸過﹗
他於三年前到林格來,既無名字,也無人認識他。那時石洞正空著,他便發了一個最艱苦,最殷切,最可怕的“和尚願”﹕讓他那殘餘的生命幽閉在石洞裡。不久之前才死了一個別的隱士,他在這洞室裡過了十二年之久。這人之前還有一個和尚在這裡黑暗中活了四十年之久。龍•間登•恭巴廟的附近有一個相似的石洞,那裡的和尚曾經給我們講及一個隱士。他很年輕就走進黑暗中,和世界和陽光隔絕地活了六十九年。當他感覺到末日將至時,他熱望著再看看太陽,已是忍受不住,不得不示意給別的和尚,讓他自由了。但這老頭卻完全瞎了眼睛,他剛走進陽光中,就倒地死去。六十九年前把他封閉起來的喇嘛當時沒有一個還在世的。
......每天早晨給他推進去一缽子糌粑去。在洞中噴出的泉源供給他水用。被禁者再把空缽子放下,使它重新裝滿。每七天他得到一點茶和一小塊乳油,一月中有兩次得到幾塊木柴,他用火石可以把柴點燃。每天給他施送食物的喇嘛曉得,假如他企圖或已經從窗口和他說話,他就會永遠毀滅的,所以他必得緘默著。如果幽閉者同當差的道友說了話,那他所過的這些清淨自觀的歲月都不算作功德了。忽然有一天裝糌粑的缽子毫未動到,於是立在外面的和尚就知道,這位隱士不是害病就是死了﹔他再把罐子推進去,便沉在憂郁的思想中行開了。如果食物以後幾天仍未動到呢,人們便於第七天把石洞打開。因為,這個孤獨者靠得住是死了的。死者被抬出去,他那塵世的軀殼像聖者們的一樣,用火焚化。
斯文•赫定在書裡寫,自從見過那個幽閉著苦行僧人的石洞後,很長時間,他每天晚上都要想到那個正在洞中的喇嘛,當初走進洞裡的時候是什麼感覺,並且將怎樣在那洞裡堅持下去﹕
......他感到太陽的溫暖,看見山坡上陽光普照的田畝,看見地上他自己和別人的影子。他將永遠看不見光和影的演變了,因為他將直到死的那天為止,都在漆黑中討生活。他最末一次看見天空和行雲,山峰和它們那閃爍的雪田。
洞門是開著的。他走進去,把蒲團鋪開,這就是他的床鋪。人們唸著經。後來門關上了,前面用石頭砌成一道牆。這隱士大概是立在那裡吸取正在流逝的白日最後的光線吧。當石塊間的空隙用小石和碎片填滿了時,深沉的黑暗圍繞了他。
現在這被禁者除了他自己唸經的聲音之外,什麼都聽不見。他覺得夜晚很長,但他卻不曉得,太陽何時沉落,黑夜何時突來。在他什麼都是同樣黑暗的。......一年挨著一年地過去。他不斷誦著經,在夢想著涅槃。他的時間觀念變遲鈍了,他不曉得,晝與夜走得多麼慢,因為他老是坐在他的地毯上,在夢想著涅槃,他知道,為要參加永久的福佑,在“克己”上要有無限犧牲的。
他變老了,但他卻不自知,因為時間對於他是靜止的,在他看來,他的生命同涅槃中的“永久”比起來,簡直就像一秒鐘光景。一隻蜘蛛或一隻千足虫在他手上來回地跑,這是可以同他做伴的唯一生物。他的衣服腐爛了,他的指甲增長了,他的頭髮生長而且披蓋著。他的皮膚變得雪白雪白,他的視力減弱了,但直到眼盲了為止他都不知道。他只熱望著解脫。總有一天,唯一可以到他石洞裡來拜訪他的朋友在敲他的門──死神,他到來,為的把他從黑暗中引到涅槃裡的大光明去。〔7〕
這種可怕的苦修方式,一般只限於僧侶。普通百姓中的善男信女雖然達不到這種程度,但也流行著各種苦行,所謂“磕長頭”就是其中一種。那被認為是一種虔誠的朝聖方式,人在向著聖地前進的時候,每走三步便要磕一個等身長頭。方法是先站立著合掌於胸前,舉掌至鼻尖、額頭,然後向前撲倒,五體投地,再起身重複下一輪同樣的動作。這樣一個長頭接一個長頭地磕下去,一直磕到聖地。每年有很多藏人朝拜拉薩,就是用這種磕長頭的方式從家鄉一直拜到拉薩的。有的路途遙遠,需要一兩年甚至更多的時間才能到拉薩。作家馬麗華曾經跟蹤過一伙磕長頭的藏人,在她的書裡詳細地描寫了磕長頭的各種規矩﹕
每天自上路起,只准唸經,不准講話,遇到非講不可的時候,要先唸經以求寬恕。途中遇河,要目測河距,涉水而過後補磕。下山時因有慣性,也不能佔便宜,下了山要補磕相應距離。在雪深過膝的色雜波拉雪山,實在無法磕頭,就拿繩子丈量過,到拉薩後,每人補磕了四千八百個頭......
每天的磕頭有一定程序。早飯後步行到昨晚作了記號﹙昨天磕頭終止處﹚的地方,站一橫排,合掌齊頌祈禱經。傍晚結束時,要向東南西北四方磕頭,意即拜見此地諸神靈,今晚我將暫棲於此,請求保護﹔向來的方向磕三個頭,答謝一路諸靈與萬物,為我提供生活必需的水與火﹔向前方再磕三個頭,告示我明天將要打擾的地方神﹔最後向前方唯唯鞠躬三次,不盡的感激與祝福盡在其中。〔8〕
馬麗華還記載了一個三十三歲的尼姑,用了七年時間在佛龕前磕了三十萬個等身長頭,另一個尼姑磕了四十萬個〔9〕。一則著名的故事則談到,一位生有一雙美目的苦行僧人化緣,令一位美婦人顧盼流連。當婦人讚美他的眼睛時,他毫不猶豫地把眼珠挖了出來,說,如果你喜歡就拿去這個肉球,現在你看它是否還可愛──這就是西藏宗教的風格。
除了近乎自我摧殘的苦行和將生命中大量時光付諸宗教儀式,藏人還必須將自己財富的相當一部分奉獻給種種繁複的宗教形式和宗教活動。僅是每家每戶供奉在佛像前長明不滅的酥油燈,每年就不知要燒掉多少酥油,千百年來燒掉的總量更無法衡量。酥油是從奶裡提煉的精華,是藏人食物構成中重要的能量來源。即使在人們忍飢挨餓,兒童因營養不良死亡之時,寺廟裡成千上萬盞酥油燈也一樣在輝煌燃燒。我看到過最大的酥油燈個如水缸,幾十個又粗又長的燈捻在同時汲取和消耗著銅缸內上百斤酥油。絡繹不絕的朝拜者不斷向裡添加酥油,那都是他們從自己的嘴裡一點點省下來的。
但是與建設寺廟、供養僧侶、舉行宗教儀式、朝拜或為宗教義務獻工相比,酥油燈的消耗僅是很小部分。達賴時期的西藏政府,每年財政收入的九十二%都消耗於宗教方面的開支〔10〕。即使是今天,照有關人士估計,藏人每年的收入也約有三分之一被送進了寺廟或消耗於宗教。
西藏寺廟相當於聚集全體藏人之財富的大倉庫。典型的如布達拉宮那八座安放歷世達賴遺體的靈塔。
|